站立的梿枷散文

　　一

　　一把梿枷，靠著蒼老、斑駁，要塌不塌的空窯口站著，沉默、內(nèi)斂、凝重、像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用另一種語言，詮釋著通往歲月深處的路。

　　梿枷里鑲嵌的荊條，裸露在風(fēng)雨中多年，如遇撿拾過往的人，輕輕一拽，它就會輕松散架、倒下，遁入歲月的塵埃，骨骸不留。

　　但，它選擇站著，像一面旗幟，在時光的一隅，隱藏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它向陽的一面，在時代中塌陷、隱忍、沉默成一幅遠(yuǎn)久的圖騰，等考古者發(fā)現(xiàn)。

　　它向陰的一面，被歲月漂洗得只剩下一片空白，沒半點墨跡，等詩人留下平仄。

　　它，站的很累，很累。

　　它只能靠著墻，歇腳�？�，可以靠的墻，已經(jīng)裂縫縱橫，只需一場風(fēng)雨，也會哭著喊著回歸土里，任鼠蛇打洞，任蟲蟻爬行。

　　二

　　梿枷，一直在等。等一個從黃土高原里走出的漢子或女子，把它重新舉起，揮舞出一條輕盈而寬闊的路，通向顆粒飽滿的谷物。

　　它想剪掉沉默中滋生的白須，重新優(yōu)美地舞動，把人心激活，把谷物激活，并賦予靈感、平仄、韻律，像一曲激蕩的信天游，厚道、蘊(yùn)藉、雋永、深情而又典雅，再次熠熠生輝，光芒四射。

　　怎奈，夢，只能是一件洗滌、晾曬過往的容器，弧度優(yōu)美、圓滿、誘人。

　　歷史的車輪，不會倒退。

　　梿枷，只有還靠著將要坍塌的墻，咀嚼、品味、默寫貧瘠之中的衣、食、起、居，等墻壁倒塌，時光淪陷，成為黃土高原上又一個古老的寓言。

　　三

　　隔著時光，我和梿枷對眼相望。梿枷無語，我也無語。

　　我們，隔著一堵墻的距離。墻那邊，云煙俱靜。墻這邊，風(fēng)云突起。

　　梿枷，努力往西，陪著夕陽。

　　我，拼命朝東，等待日出。

　　日落日出間，是無盡的.空白和黑。

　　其實，梿枷揮舞，就是土里拋食。在陽光下，再怎么揮汗如雨，也只是，想刨出屬于自己的好日子。

　　怎奈，一把梿枷，舞不出歲月的寬度，量不出歲月的長度。

　　于是，我看見那群揮舞梿枷的漢子和婆娘的眼眶里，滲透著疲倦的荒涼，一如我從未遇見過的夕陽紅，瞬間給一個時代，留下了難以泯滅的印痕。

　　那時，梿枷正紅。此時，知與誰同？

　　四

　　“人類，越來越臃腫。肥胖的屁股，已經(jīng)壓不住不斷膨脹的欲望和貪婪�！�(1)這句話，讓我突然就想起母親，用梿枷把八月的秋天高高舉起，把風(fēng)雨飄搖的歲月，重重摔下，柴米油鹽的日子就樂開了花。

　　梿枷聲聲，就在裊裊的炊煙中，回蕩成黃金的悠遠(yuǎn)之韻。

　　母親，用梿枷敲打下來的新谷，喂飽了高原上饑餓的風(fēng)雪。當(dāng)我從不再饑餓的風(fēng)雪中出走，去忘記了帶上母親的梿枷聲聲——

　　我的肉體，在虛浮的紅塵中躊躇滿志，一路吶喊著向喧囂和繁華奔跑。

　　可我的魂魄，卻已經(jīng)失聰，再也諦聽不到來自歲月深處召喚的聲音。

　　我已經(jīng)在那些可以思索、可以灼傷、可以吶喊、可以懷念的人與事中，找不到歸屬。

　　當(dāng)熟悉的人與事，只能通過懷想來獲取時，我就像一條離水的魚，懨懨地抱著不咸不淡的日子，茍延殘喘，一如歲月深處的那把梿枷，等著被時光淹沒，被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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