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不走笑容散文
他今年十五歲，本該在課室里認真聽課，在操場上揮灑汗水的年齡。他坐在病床上，身著淺藍色的病號服，雙眼看向窗外，不哭鬧，也不說話。
他的母親站在走廊上，默默地用衣袖拭去淚水。我走過去，遞給她一方手帕。愈拭，淚愈下。她哽咽著說：“程醫(yī)生，他毀了。他的一輩子就這么毀了。他才十五歲啊。”
除了輕拍她的背，我不知該說什么。
走進病床，看到柜子上放著的粥，看起來沒吃幾口。我坐到床沿，對他說：“樓下的花開了，下班后，我?guī)闳タ纯�。�?/p>
他看著我，沉默著。
一個小時后，我回到病房，看到他已坐到了輪椅上，身上穿著一件外套，腳上蓋著毯子。沖他的父母點頭示意后，我走到他的身后，推著輪椅走出彌漫著淡淡酒精味的住院大樓。
他一直低著頭，額前的頭發(fā)低垂，看起來很沒精神。草坪周圍盛開著一種小白花，叫不出名字，只覺朝氣蓬勃。我坐在石凳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fā)覺他正看著其中一朵小白花。
“這種花只會在這個季節(jié)開放。雖然花期短，卻綻放得精彩。”
“可惜精彩過后便是枯萎。”他的思想比一般的十五歲的男生深沉許多。
“那不是枯萎，是蘊蓄。明年，它們會繼續(xù)綻放�！�
他沒有接話。我說：“你也可以�！�
他轉過輪椅，與我面對面。他的神情，很認真�！拔也豢梢浴Ｎ业耐葲]了就是沒了，不可能再長出一條腿來。我很痛，痛到失眠。剛剛過來的時候，有風吹過，我只能感覺到空蕩蕩的'褲管�！�
隔著毯子，我牢牢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顫抖得厲害。一次車禍，帶走的不僅是他的一條腿，還擊垮了他的精神堡壘。要堅強，要勇敢一類的話語，他的父母說過無數(shù)次，作用甚微。從最初的歇斯底里，到如今的心灰意冷，他的心理歷程，健全的人只能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
“醫(yī)生姐姐。”一個八歲的男孩跑到身前，小手拉著我的衣角�！澳闩阄彝婺绢^人的游戲好嗎？”
我摸摸他的頭，“姐姐在跟哥哥說話，等會就過去跟你玩啊。”
“好。”他乖巧地點點頭，跑回父母身邊。
“那個男孩有白血病，正在等待換骨髓�！笨吹剿@訝的眼神，我繼續(xù)說：“看不出來吧，他看起來是那么快樂的一個小孩�！�
“他知道自己得了這么嚴重的病嗎？”
“知道。他還知道，如果沒有合適的骨髓，他可能會死。”
“他真的懂嗎？”
“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怎會不懂�！闭f完，我走過去，踐行剛才的承諾。
與男孩游戲時，我偶爾回頭看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我也笑了。這是他入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回到病房后，我對他說：“我想你應該可以不需要幫助地坐回病床上�！�
他慢慢地伸出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小心地站了起來。腳下雖有些踉蹌，仍穩(wěn)穩(wěn)地坐到了床上。我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贊賞的笑容。他也笑了。
他的母親喜極而泣，沖上前來抱著他。他對母親說：“對不起，媽媽。”
我笑著離開洋溢著喜悅感動氛圍的房間。
半個月后，他出院了。他每個星期會在父母的陪同下回來做復健。他很配合，恢復得很好。
一次，在復健室外，我沒有看到等候他的父母。隔著玻璃，他沖我擺手打招呼。我走進去，問：“你的爸媽呢？”
“我爸上班去了。我媽在家里熬湯。我一個人過來的�！�
“一個人過來，不容易吧？”
“挺容易的�！彼Φ糜行╈t腆�！耙郧�，我總認為自己少了一條腿就成了廢人，很多事做不了，會給人添麻煩，會被人歧視�，F(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事，只要努力了，并沒有想象中困難�！�
“年輕人，生活的方式不止一種。難得你這么年輕就能領悟到�！�
“經歷了這些事，我想我是長大了�！弊鐾陱徒〉乃叩轿疑磉�，步伐雖慢，卻穩(wěn)�！皩α耍洗文莻�得了白血病的男孩，他怎么樣了？”
“換了骨髓，康復中�！�
“我也想跟他玩一次木頭人的游戲�！�
“可以啊。等我跟他約好時間，再叫上你�！�
“一言為定。”他伸出手，要與我擊掌為誓。這一刻，他才像個年僅十五歲的中學生。
我與他一同離開醫(yī)院。在他的堅持下，我們慢慢地走了一段路。他抬起頭，感受著迎面吹來的秋風。他說：“出車禍那天，刮著風。我的腳被夾在座位間，很疼。我能感覺到血沿著我的腳不斷地流。那時我在想，這么流下去，我會死的。我很害怕，拼命地用手推動壓著我的座椅。我感覺自己像被野獸吞噬，而風正在一旁鼓噪�！�
“從那時開始，你的笑容也隨風而逝了。”
“是啊�！彼锌溃骸岸嗵澚四莻�小男孩，讓我拾起了生存的信念。我看見他燦爛的笑容，感受到他的勇敢。我對自己說，連這么個小孩子都不怕病魔，我怎能退怯�！�
我說：“有什么會比活下去更重要呢。只有活著，才能做想做的事。”
來到分岔路口，他向左走。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那是略顯青澀的男生背影，不夠寬闊，卻很挺拔。邁過了車禍這道坎，前方的道路將會更開闊。而他，則會穩(wěn)當?shù)卮蟛角斑M。
走到拐角處，他回過頭，露出一個如夏天太陽般燦爛的笑容。在這略帶寒意的秋風中，我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心頭涌動。
作為醫(yī)者，面對太多的病患，會制式，會麻木。但，也是這些堅強的有故事的病人們，帶給我溫暖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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