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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瑣憶的散文
從小學(xué)生作文開始,就喜歡寫父親,一直寫到父親離開這個世界,卻沒有寫出一篇像樣的文字。近日,論壇里,倡議大家寫寫自己的父老鄉(xiāng)親,腦際盤旋的還是已故父親的點點滴滴。未曾提筆,心,已是澀澀的。
(一)
父親,靜靜的躺在村口嶺下的山坡上,這是清明節(jié)的時候,他自己選好的地方。向陽,孩子回家上墳也順路。第二個清明時節(jié),父親的墳前立了一塊碑,孤零零的一塊碑。沒有碑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出生時辰。他的一生,原本是碑文也無法簡述的。出生的時候,趕上了兵荒馬亂;童年的日子,我的爺爺流離在外;父親跟著媽媽(我的奶奶)去討飯,帶著弟弟去露宿;大年夜,當(dāng)別人家干巴了一年的鍋底發(fā)出來饞人的肉香,母子三人,行在村口不知去往何處?粗逖劾镳挸隽藴I,奶奶也含著淚,九歲的父親拎起來了銹跡斑斑的小瓦罐,抹抹眼睛,頭也不回,徑直向村外走去。那天二叔,吃到了一年最香的肉疙瘩,他只是沾沾嘴唇,奶奶喝了一口湯。稍大的時候,父親成了家里的頂梁柱,起早貪黑,去小隊里掙工分,維持著一家的口糧。三叔,四叔,姑姑,奶奶,二爺,就可以喝上一碗稀粥。再后來,是怎樣的供弟弟妹妹上學(xué),怎樣的去飼養(yǎng)處借宿,——我已然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具體情形。只是,奶奶每每提起這些個話頭,就已經(jīng)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但是,一件事情,卻聽過了很多很多遍。大年三十,多年在外流離的爺爺回來,家里家外甚是歡喜。而好喝一口的爺爺,卻沒有酒呢。父親,趕緊劈了一車子的劈柴柈兒(干柴火),推著去賣?墒,大過年的,誰買呢。父親,就挨家挨戶的叫賣?斓街形缌,有個有錢的土財主,叫住了父親!斑@孩子,傻不傻啊,今個還賣柴火。就算俺給你的買炮正(鞭炮)錢了,把柴火推家里去吧!备赣H自是欣喜若狂,接過幾個毛票子,趕緊去供銷社。可是供銷社,早就關(guān)門了,咋辦,父親趕緊打聽看供銷社的售貨員(其實那時候叫站欄柜的)的住處。人家早已經(jīng)熱乎乎的吃上肉了,“咋,才來打酒啊”賣酒的叔叔(我該叫爺爺了)一邊懶懶的回答,一邊夾著剛出鍋的肉疙瘩往嘴里送!拔业业,等著喝呢。”父親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門口,等著人家兩盅酒下肚,才稀里嘩啦的摸出兜里的鑰匙,蹭回供銷社。盡管一路上拎著二斤酒,推著車子,跑得大棉襖都濕透了,可跨過村頭山嘴的時候,莊里人家的年飯還是大都吃完了。爺爺,守在村口,耷拉著臉,翹首望著。二叔三叔老叔姑姑,穿著小棉襖小臉凍得通紅通紅排成一排站在門口,張著嘴巴等著呢。每每講到此處,父親總會哽咽住……
父親的人生,應(yīng)該可以寫成一本書,父親在的時候,他不喜歡訴這些苦,即使偶爾說過的,我也大都淡忘了。
。ǘ
真正讓我刻骨銘心、魂牽夢繞的原本不是父親的歷史,而是和我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父親的點點滴滴。
兒時的記憶中,父親總是嚴(yán)肅的有些怕人。每到臘月二十幾,聽到了零星的幾聲放炮的聲音,村里漸漸的飄出淡淡的油漬的香味。端起飯碗,一杯酒過后,父親就會鄭重其事的說“該過年了啊,小孩子家要有禮法,見到人該說話的說話,該問好的問好。家里來個人啥的倒點水,找找煙。(他的寶貝老旱煙)”我和哥哥放下筷子,小眼睛直直的盯著父親,乖乖的聽著父親像是圣旨訓(xùn)話。真?zhèn)看見我們倆沒有跟哪個大爺大叔打招呼,低頭低腦的鉆過來總會挨一頓批評。父親眼睛里發(fā)出嚴(yán)肅的光芒,聲調(diào)有些激動“咋沒有說話哩,俺咋告訴你們的啊!”所以,膽小的我,從小不愿意出家門玩耍,更不愿意家里來客人。
記得七歲的那年,三奶奶家門口的菜園里種了滿滿的一院子花生。我們幾個小伙伴,看著花生冒頭、開花、長大,終于等到了三奶出花生了。放下手里的一切玩意,早早的就眼巴巴的蹲在園子邊上的土墻上。眼看著一壟一壟的花生鉆到籠子里,裝進(jìn)袋子了,還是歪著頭唆著手指頭,蹲在那里看著瞅著。天快黑了,“二頭吃飯了”“丫頭,吃飯了。”任憑熟悉的聲音飄蕩在村子的上空,我們不作聲。“快往家走,丫頭,你爹來了!”聽著那個怕人的聲音,我一著急,一下子骨碌到地上。顧不得去擦劃破的手指和滿身的泥土,跌跌撞撞的就往起來爬,棍子還是落了下來。還沒有等我哭出聲來,已經(jīng)被拉扯著消失在守候了一天的花生地邊,可到家卻沒有挨打。第二年春天,父親種了滿滿的一坡的花生。從那以后,不管糧食怎么緊吧,我家都要種花生,哪怕是幾根壟也要種點,直到父親去世。
。ㄈ
我上學(xué)念書了,記憶中的父親一直忙著。用奶奶的話說:“你爹嘴里含著飯,心里也想的是干活掙錢。”盡管如此,家里一直緊緊巴巴的。起初父親是騎著自行車到四十里地外的縣城掙工錢,每天五塊錢。如果能攬到一個活,就是最大的幸事。早晨天不亮就起來,扒拉幾口飯騎著一輛快散架的二八自行車。用爹自己的話說:“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敝形缭谛傔,吃半斤油炸餅(五毛錢吧,大概)。擦黑的時候,再蹬著車子,在四十里地的山路上奔波著。父親從不喊累,但是我們都看在心里,即便是幼小的我,也懂得心疼他。
所以,每到了雙休日,我會扛著一個小搞頭,挎著一個小籠子,去山上挖藥材。什么白頭翁,柴胡,遠(yuǎn)志,桔梗,旁風(fēng),徐長青……很早我就認(rèn)識,也都刨過。而且,一起去山上的伙伴誰都刨不過我的。賣了錢,我會悄悄的給爹打一瓶啤酒拿回家。把其余的錢,用小手絹包起來,放到小活絡(luò)丹藥盒子里面,藏到黑柜子里。最多的一次,藏了十幾塊錢。學(xué)校要四十塊錢的勤工儉學(xué)的學(xué)雜費錢,我拿出來跟父親要了三十元錢。
一次吃過晚飯,父親吧嗒著老旱煙坐在炕沿上黑著臉:“丫頭,學(xué)校要多少錢啊?”“三……三十”我怯生生的回答!安弧粚Π伞备赣H的口氣里,一種怕人的力量。我垂下眼睛,站在門邊的犄角里。“后院的娃子說,四十呢!那是咋回事。 蹦赣H一邊擦拭著沾滿豬食的手,一邊搭腔。“哎,傻丫頭,爹還供不起你念書啊!哎……你哪里來的錢。 备赣H的眼神里沒有可怕的光,聲調(diào)也軟軟的了!把绢^的賣藥錢唄,那還用說!蹦赣H趕緊解圍!鞍ァァ备赣H默不作聲的,吧嗒著那老旱煙,一口一口的吐著煙氣。
父親一直風(fēng)里來雨里走,奔波在掙錢的路上。長滿老繭的手,磨出了一道道的血口子,用膠布子纏上,繼續(xù)浸泡在水泥中。父親的脊梁,漸漸彎了。
1994年,哥哥考上了中專,那是家里的喜事,也是家族的榮耀。父親長滿皺紋的臉,堆滿了笑容。1997年,我考上了中師,父親似乎要把腰桿挺直起來走路。然而,他的生活卻變得更加勞碌起來。附近的零活,遠(yuǎn)遠(yuǎn)不夠維持經(jīng)濟(jì)開銷。
1996年的正月初六,父親背上行李,帶上母親炒好的一斤黃豆,切好的一碗咸菜瓜子,還有十幾斤小米,去了唐山煤礦。我記得,老叔和三叔都在那里干過。一次,家里有急事,父親去煤礦找三叔。當(dāng)看著只有牙齒是白的三叔從礦井里爬出來,父親淚眼巴巴的說:“窮死,也不干這活。”可是,還沒有等著窮死,父親五十六歲時,依然走進(jìn)了煤礦。一干就是三年。起初下井,后來在二道控制升降車。是怎樣的一種情形,我不知道。只是看著爹拿回來的錢,每一張上都沾滿著黑漆漆的煤面。只是聽他自己說過,看見人家吃餃子,跟人家要了一口湯喝,是餃子的味道。
當(dāng)莊里本家的二哥,在那里葬送了生命,一批人都從煤礦回來了,包括父親。父親開始尋思著新的活計。多方打聽,遠(yuǎn)方的一個姨叔在山海關(guān)生活,說那里的船廠缺人手。父親自然是喜不自勝,去了那里和姨叔一家住在一起。姨叔一家住在東屋有暖炕,父親住在西屋沒有炕,更不用說暖氣……冷房屋里,靠著僅存的電褥子取暖。父親每天天不亮起來,把東屋的大鍋點著火,溫?zé)嵋患胰说南茨標(biāo),把早飯做出來,順便把炕也燒熱了。姨叔自然不會討厭父親,父親也因此樂此不疲。不顧白天的風(fēng)寒和勞累,晚上回到家去路邊拾柴火,打掃院子做飯,父親一干就是兩年。
提筆寫父親的苦痛和辛勞,我是最心痛也是最心虛的。他的那些苦,我眼見過能有多少呢,他的汗滴我哪里能數(shù)的清呢。我能歷歷可數(shù)的,只是那帶著血汗的票子而已……
。ㄋ模
為了,供書,父親快要砸鍋賣鐵了。但是他不聽勸,說是哪怕拆房子賣地也……
1997年8月,從渾渾噩噩中走來。那一年,國家第一年實行考學(xué)并軌(自費上學(xué)),讓我趕上了,也讓父親趕上了。當(dāng)接到錄取通知書,我是無力的癱軟在炕上了!8月15日,交學(xué)費9000元,過期不候另取他人。”這是許多年后,父親都背的滾瓜爛熟的字句。“爹,我不念了”我哭著,使勁的拍打著一張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來的通知書。“哎,供不起啊!咱們拆房子賣地也供不起。 倍鬆斪哌^來,打著哎聲。“我供,不拆房子,不賣地也供。”看著滿屋的人,父親的臉漲得通紅,斬釘截鐵的說。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父親母親哥哥,一夜都沒有眨眼睛!鞍ァァ蔽叶阍谧约旱奈萁抢铮顺橐,就是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嘆氣聲。
天明的時候,趁著沒有人,悄悄的叫過我!把绢^……來!比缓螅瑥亩道锩鰜硪粡埲喟櫟募垪l!暗鶎懙摹闱魄啤!闭f著這句話,臉上寫滿了孩子似的羞怯和虔誠。“惡語傷人六月寒,一句關(guān)心冬天暖。莫笑我窮供不起,定要把女送學(xué)堂!奔垪l上,歪歪斜斜的寫著父親的筆跡,父親醞釀了一夜的詩句。“咋樣?”父親的臉漲得通紅,像是剛剛喝過酒,更像是個虛心的小學(xué)生“爹也寫個詩”滿是愁容的臉,此刻堆滿了笑!皩懩愣鬆斈兀瓦@么瞧不起人呢!薄巴玫模!”看著面前用小學(xué)文化的譜寫出的最美的詩句,我的心比針刺還痛!罢娴陌!真的嗎?”爹一下子,來了精神,深陷的眼窩發(fā)出亮亮的光。
“爹,我不念了,一萬塊錢擺在這里我也不念了!蔽椅罩脑娋洌僖部刂撇蛔∫惶靵硇牡椎膲阂!皠e……別著……爹磕頭跪爐也讓你念的”爹的聲音發(fā)顫,卻擲地有聲。
天亮了,父親走在了借債的路上。昏暗的燈光亮了,父親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把绢^,借了三千多呢!”顧不上停穩(wěn)那輛呻吟的自行車,看看門口的我,趕緊匯報!俺燥埌!”母親端來兩碗小米粥,父親一口氣就喝下去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唇邊,早已干裂的出了血口子。瘦弱的臉龐,蒙著一層灰色,泥土的顏色!鞍ィ绢^還是有這個上學(xué)的命的,一天就三千多,五天咋還不夠啊。”兩碗小米粥下肚,父親似乎來了底氣,其實是在給我打氣。
第二天,天還沒亮,那嘶啞的呻吟聲又奔波在了借債的路上。那天夜里,從東屋里傳出來這樣的悄悄話“哎,小點聲啊,別人都好說,就是他三姨夫。在麻將桌上,不說話也不動,我就足足的等了兩個小時,拿回來500塊錢。要不是咱們?nèi)卞X啊,我……我……”父親的聲音有些激動。“小點聲,丫頭還沒有睡著!蹦赣H提醒他,父親似乎壓低了聲音,卻能清晰可聞!叭烁F,咱們就矮下來半截吧,為了孩子,我就豁出去這張老臉嘍……哎……”
那是,一條條怎樣的路啊,一個個怎樣的不眠之夜。1997年8月14日晚,父親讓母親關(guān)緊房門。從柜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帆布的兜子。四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個寶盒。五塊的,十塊的,五十的,一百的,父親一張張,一摞摞的數(shù)著,每數(shù)一張用吐沫蘸一下食指!鞍!夠了,夠了9000塊!”數(shù)了很久,像是大功告成的樣子,父親異常的激動,似乎有些難以言表!耙惠呑記]有見到過這么多錢”母親喃喃道。“你一輩子,見過幾個大學(xué)生啊”父親笑著整理著,還沒有忘記打趣。
1997年8月15日,哥哥帶著父親的心愿還有心血,把9000塊錢準(zhǔn)時送到了南戴河師范。我的人生,從那里起航。
。ㄎ澹
我們都長大了,父親漸漸的老了,老得只有慈愛。我28歲才出嫁,做了父親28年的貼心小棉襖。出嫁的那天晚上,按照生辰八字,忌屬相是忌父親的馬和母親的狗的。花車還沒有到來,我和父親默默的守著火盆!暗搅巳思遥褪侨思业南眿D了……”父親用火盆里的火筷子巴拉著每一個火炭,紅紅的炭火映紅著父親憔悴的臉,也映紅著我的臉。剛說出一句話,父親就已經(jīng)哽咽了。“爹……沒有啥陪送你的……-讓你受了很大苦……”還是說不去了!按笙驳娜兆樱銈儬攤z這是干啥啊”二嫂子走過來,看見我們都成了淚人。后來,我的花車走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哭了一路上。據(jù)說父親,哭了足足有半宿。母親比父親剛強許多。
其實,父親老了遠(yuǎn)不如母親堅強了。每逢到了逢年過節(jié),父親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回家過年,總要眼巴巴的等著,然后席間總要流幾滴淚,或是一些哽咽的話。“你爹對你們比我還下作(下作,心重)。沒有一次,過節(jié)吃飯順當(dāng)?shù)!泵糠瓿榭栈丶铱此麄儠r候,母親總是匯報父親的表現(xiàn)。這時候父親總是,眼睛瑟瑟的說,“嚴(yán)父慈母,沒有聽說歌詞里都有,世上只有媽媽好。”但我知道,他不想做個嚴(yán)父。確實,我長大了,還是他老了?漸漸發(fā)現(xiàn),他不是個嚴(yán)父,而是慈父,慈祥的父親。
每次回家,總能看見他癡癡的守在門口的橋頭。要是晚了點,就會佝僂著身子守在村口,巴望著我們。“天冷了,多穿點。龈忻傲诉得上班”“哪天回來啊,不用拿東西,回來就好!”電話也是此起彼伏的打;丶业臅r候,他總是喜歡放下手里再忙的活計,坐在身邊呆上半天,哪怕是啥也不說。
曾經(jīng)害怕您的眼神,曾經(jīng)厭倦您的嘮叨,曾經(jīng)……當(dāng)我懂得了珍惜,聽懂了您的聲音。您……卻走了,永遠(yuǎn)的走了。盡管記憶不會褪色,但是在我三十歲的時候,就只能憑借回憶來享受您的點點滴滴,來歷數(shù)生命的每一天。嗚呼!父親……我的父親,我最最敬愛的父親,請恕女兒的才疏學(xué)淺,今天仍然寫不出一個真正的您!但是,我心里,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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