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晨記散文

　　太陽才剛剛睜開眼，意識還沒有清醒，只懶懶地掛在東北的天空上。我必須趕在他清醒之前，騎車走完濱河大道那一段路。否則太陽撒起潑來，皮膚被灼曬的感覺會很不舒服。

　　按照“早霧晴晚霧陰”的民間經(jīng)驗，今天必定又是一個燥熱難耐的日子，盡管現(xiàn)在還很涼爽。車輛還不多，有晨練的身影陸陸續(xù)續(xù)從我身邊晃過，泇河里的水已經(jīng)退下，有些地段已露出了河床，一切是安詳?shù)臉幼�。兩�?cè)的綠化帶，因了夜的洗禮，更加的安靜和優(yōu)雅。霧是靜止的，沒有絲毫的流動，遠處的河岸遠處的樹木遠處的樓房，不是霧包圍了他們，而是把他們安放在了霧里面，好像那霧原原本本就存在著，而在他輕柔的面紗之下，不知不覺就長出了它們或它們。

　　那幾棵老柳，是我多年前就曾拜訪過的朋友。他們的年齡，不是我能知道的，只知道那個時候陪伴他們的是大片大片的楊樹林和密不透風的竹林，沿一條條被踩踏出來的小徑，走下去就是長滿了水草的河水，走上去就是坑坑洼洼的河岸。那時年輕的我跟隨他們來垂釣，吸引我的是厚厚的像墊子一樣的落葉和水邊生長的不知名字的花花草草，我溯源而上，踏上那座很遠很遠的小橋。小橋粗陋卻很堅固，為兩邊種地之人提供了諸多方便，橋面上堆積泥土的坑洼處長滿了野草。現(xiàn)如今已看不到他的影子，即使在心里也判斷不準他原來的位置，他只存在了我的記憶里，清晰又模糊。只有這幾棵老柳，被意外的作為唯一的原始景物保留了下來，每次經(jīng)過他們，我心里都會掀起無以名狀的感動。

　　遠處的那大片樹林，分不清彼此，如一帶遠山，朦朧著，靜謐著。那些南來的北往的流動的匆忙的身影在他身邊擦肩而過，彼此交錯而無所牽念。我是他遠方的看客。

　　對面斜坡上如飄帶一般的黃色，該是開滿了鮮花的植物吧，在青霧之下迤邐蜿蜒，是誰的大手筆，在暗綠色的底子上刷出了一道最明亮的色彩。

　　我在哪里呢？是公路上流動的一個點，或者我是靜止的，而他們在流動。他們要比我勤勞的多，應該是在太陽睜開眼睛之前，就已經(jīng)在潮濕的土地上刨著時光耬著生活了。玉米，大豆，高粱，果蔬在他們的整理下愈加的青翠迷人，精神抖擻如剛剛梳洗完畢的少年�！俺颗d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我在心里勾勒著一副恬淡的田園畫卷，同時，生我養(yǎng)我的鄉(xiāng)村，我走過的路，我鋤過的禾，我割過的草，我的沒早沒晚長在地里的爺爺，我的在烈日下?lián)]汗如雨的雙親，他們?nèi)諠u老去如秋后衰草的身影，都在這水潤而廣闊的空間里一一閃現(xiàn)。

　　逡巡良久，想找一條田間小路，如果可以，我將觸摸著那些柔軟的小草，經(jīng)過幾棵高大挺立的白楊，穿過幾片果園，直接從濱河大道就能到達我回家的東環(huán)路，而且我確定還能遇見吹著嬌艷喇叭的黑不丑。問題是，這樣我就要從高高的公路上，沖下一個斜坡，再跨過一道深溝，而我那小巧玲瓏的自行車無疑成為一種累贅。更重要的是沒有一個合適的入口，能讓我走進土地，我被冷艷的她絕情地拋在公路上。想到我已經(jīng)多久沒有放縱地親近過田園了，心里不禁悵悵然。我的孩子正漸漸地解除對土地的糾纏，幾代人過去，他們是否也會完全不知關于土地的性情和恩德，就像和我同齡的城里人，不知道麥子收割以后會種什么，不知道玉米會在什么時候收獲，看見一望無際的麥苗，她會張開了雙臂驚奇地抒情——好多好多的韭菜��！

　　而我，正經(jīng)歷著連根拔起的抽離之痛。曾經(jīng)多么渴望地逃離土地，如今就多么渴望地得到土地。如此渴望得到，又不想付出太多的勞苦，只求薄地一二分，能供我養(yǎng)花種菜怡情養(yǎng)性而已。

　　我終歸做了土地的忠實的叛徒。

　　我知道，我還將繼續(xù)在這背叛中逃逸，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讓靈魂幸福地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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