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俄羅斯文學(xué)
2005年9月第34卷第5期陜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JournalofShaanxi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Sep.,2005Vol.34No.5
■外國文學(xué)研究
狼與俄羅斯文學(xué)
殷國明
(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200062)
摘 要:狼是俄羅斯文學(xué)中一個持久徘徊的幽靈,也是俄羅斯文學(xué)觀照和透視歷史與人性的一面藝術(shù)之鏡。狼在俄羅斯文學(xué)中不僅表現(xiàn)了俄羅斯與歐洲剪不斷、理還亂的文化關(guān)系,也呈現(xiàn)了俄羅斯人沉重、復(fù)雜、充滿沖突的文化心理。
關(guān)鍵詞:狼;俄羅斯文學(xué);俄羅斯文化;白銀時代
中圖分類號:I512107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283(2005)-0048-12收稿日期:2005-04-06
),男,江蘇武進人,作者簡介:殷國明(1956—
,徊的幽靈�！�:俄羅斯文學(xué)從開始,就一直監(jiān)視野狼演化的嚎
[1](P1270)
叫。要消滅是不可能的�！逼鋵�,何止是“監(jiān)視”,俄羅斯文學(xué)本身就演繹著野狼的人性化歷史,狼就是俄羅斯文學(xué)觀照和透視人性的一面藝術(shù)之鏡,以至于老托爾斯泰在談?wù)搫?chuàng)作的時候,也用狼來作為例子和參照“:比方說,一個遇見狼而受過驚嚇的男孩子把遇狼的事敘述出來,他為了要在其他人心里引起他所體驗過的某種感情,于是描寫他自己、他在遇狼之前的情況、所處的環(huán)境、森林、他的愉快的心情,然后描寫狼的形象、狼的動作、他和狼之間距離等等。所有這一切———如果男孩子敘述時再度體驗到他所體驗過的感情,以之感染了聽眾,使它們也體驗到他所體驗到的一切———這就是藝
[2](P46—47)術(shù)”。
也許有人會以為這只是一次偶然的巧合,但是如果我們深入到孕育俄羅斯文學(xué)的歷史文化深處,就不能不對于這次“遇狼情節(jié)”刮目相看,重新認識狼與俄羅斯文學(xué)的關(guān)系。
一、歷史魂影:從《伊凡王子和
灰色狼》說起
把俄羅斯文學(xué)的起源看作是一次歷史性的“遇
狼情結(jié)”,或許有點夸大其詞,但是由此來追溯俄羅斯文化與羅馬文化之間藕斷絲連的歷史聯(lián)系,卻不難找到其間的蛛絲馬跡,眾多的、至今仍然是俄羅斯重要文化景觀的羅馬式教堂,就是其最顯著的證明。其實,更早些,在俄羅斯英雄史詩《伊戈爾遠征記》中,狼就是一種文化英雄的原型意象,當(dāng)伊戈爾王子率軍出征時,詩人就以“他們縱馬奔馳,好比原野上的灰狼”來贊美他們。此后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狼就以各種方式在不同時空中頻頻現(xiàn)身,活躍在文化歷史長河的流轉(zhuǎn)中。
其中民間流傳甚廣的《伊凡王子和灰色狼》的故事,就是一個生動的文本,它曾引起小托爾斯泰的興趣,并把它收入自己編撰的《俄羅斯民間故事集》。在這個傳說中,灰色狼是一個具有神奇能力的形象,它能夠飛翔,能夠變化,每當(dāng)伊凡王子需要幫助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幫助伊凡王子渡過難關(guān),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但是最后“,伊凡王子向灰色狼鞠躬,和它永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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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
我們最好還是熟悉一下這個傳奇的梗概:一位名叫別連杰的國王有3個兒子,最小的叫伊凡。一次有人偷了國王的金蘋果,國王就叫自己3個兒子去找回來。但第一個兒子貪睡誤事,老二則同樣如此,而伊凡則發(fā)現(xiàn)了偷蘋果的是“火鳥”,并且捉到了它的一根羽毛。國王就又叫自己的3個兒子去尋找火鳥。伊凡走了很多天,一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馬不見了,只好徒步前行。這時一只灰狼來了,說馬是它吃的,但是它很愿意幫助他,因為火鳥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樣,伊凡就騎上灰狼來到一座城堡面前�；依歉嬖V他,火鳥就在一只金鳥籠內(nèi),但是拿鳥千萬不要碰鳥籠;伊凡由于一時貪心驚動了看守人,結(jié)果被阿夫倫國王捉住。國王答應(yīng)他,如果他能把庫斯曼王國的一匹金鬃馬搞來,他就把火鳥送給他。伊凡就去找灰狼幫忙。
大灰狼又把伊凡馱到了放金鬃馬的那座城堡,并告誡他只許牽馬千萬不要碰馬勒。但是伊凡實在舍不得那付金制的馬勒,結(jié)果又被捉住了。庫斯曼國王告訴伊凡,如果他能把大爾馬特國王的女兒葉列娜偷來送他,就會把金鬃馬送給他去向灰狼求救。,貌,的欲望,,后又變?yōu)榻鹱遵R,伊凡終于獲得了葉列娜、金鬃馬、火鳥及其籠子。而在回家的路上,他遭到了空手而回的老大、老二的殺害�；依窃俅纬霈F(xiàn),讓烏鴉帶來死水和活水,救活了伊凡,并且撕碎了老大、老二。由此,伊凡娶了美麗的葉列娜,滿足了自己所有的欲望。
如今,由維克多?瓦斯乃特索夫創(chuàng)作的《伊凡王子騎狼救美圖》已經(jīng)成為名畫;而他的創(chuàng)作也成為我們了解俄羅斯文化的一面鏡子。顯然,從他的創(chuàng)作中,我們能夠感受到俄羅斯文化與西方文明、尤其與羅馬文化難以分割的血肉聯(lián)系;在其各種題材的畫面中,除了濃厚的宗教氣息之外,野禽猛獸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藝術(shù)角色,例如《天堂的祝�！贰�、伊戈爾王子與波羅維斯之戰(zhàn)》等作品就是例子。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文化獨特的發(fā)展脈絡(luò)。一方面就古老的神話傳說方面來說,俄羅斯文化和西方文化是相通的,由此形成了與西方文化同根同源的關(guān)系;另一方面,它又不斷受到西方文化的擠壓,并且在對抗中形成了自己倔強的民族文化意識�！兑粮隊栠h征記》或許就顯示了這種特殊民族文化精神的塑造。
在這部記述12世紀羅斯王公反擊突厥波羅維斯軍
隊的史詩中,伊戈爾一方面秉承著上帝的旨意,所展示的是羅馬武士的威武精神;另一方面則展示的是俄羅斯保家衛(wèi)國的民族精神,表現(xiàn)出了悲壯的英雄情懷。所以,在維克多?瓦斯乃特索夫的繪畫中,即使處于十字路口的武士亦顯示出一種悲壯、憂傷的英雄氣概。
由此我們有必要再次追溯“灰狼”的來源。當(dāng)灰狼在《伊凡王子與灰色狼》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比喻,而是一種具體的形象。它不僅是伊凡的救命恩人,幫助他實現(xiàn)愿望,而且是人類行為的告誡者。而作為人的伊凡卻幾次因為貪心,忘記了灰狼的告誡而陷入險境。這說明人并非是完美的,尤其與狼比較,伊凡或許顯得太貪婪了,他總是什么都想要,直到所有的寶物都歸他所有才算數(shù)。相反,灰狼卻顯得寬宏大量,一次又一次原諒伊凡的過失,并且?guī)椭瓿梢磺小?/p>
機。,,因為它,但是,即,而人也不會由于自己的行為(把狼排除在人類生活之外,并心安理得地享受從狼那里得到的恩惠)感到內(nèi)疚。
這一切都賦予了灰狼一種神性的稟性,不由得使我們想起羅馬神話中的那頭母狼———它也是灰色的,直到在但丁《神曲》中出現(xiàn)時仍然是這個顏色。盡管我們至今還無法斷定這只灰狼就是羅馬神話中的那只母狼,但是俄羅斯文化與西歐文化之間的特殊聯(lián)系無疑是深厚的;而羅馬神話越過東歐、俄羅斯向西亞的傳播也早已引起了我們的關(guān)注。例如,在維吾爾英雄史詩《烏古斯傳》中,我們就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那只來自羅馬的“蒼狼”的神跡,它同樣在危難之際把英雄帶到了勝利之途�？梢娺@只灰狼不斷在不同文化語境和文本中“現(xiàn)身”,大有深入探討的意義,其中可能隱藏著東西方文明交流的神秘軌跡。
其實,在俄羅斯文化中,作為一種英雄原型,伊凡王子成型相當(dāng)晚,至少在15世紀之后。而在俄羅斯文化中,較早流傳的一些英雄原型多來自于西方文化,例如,阿亞力山大就并非本土意象,而是來自于西方的傳奇《聞名的阿亞力山大》,其在木刻版畫中的服飾都是西方王子式的。此后流傳一時的中世紀傳奇英雄,也基本以西方傳奇為原型,或者是從西方直接翻譯過來的,同樣充滿著高尚的騎士精神、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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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的冒險經(jīng)歷以及忠貞的浪漫愛情。例如《光榮騎士艾維德的故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在類似的英雄傳奇中,當(dāng)然不能不提到《波瓦王子的故事》《、英雄臘扎儒艾維茲》以及《彼德與金鑰匙》。但是《波瓦王子的故事》最早來自于中世紀法國的浪漫傳奇,而故事《英雄臘扎儒艾維茲》則出自于波斯的英雄傳奇。前者是一個帶有濃厚中世紀色彩的英雄傳奇,曾經(jīng)被演繹成多種文本,成為風(fēng)行一時的休閑讀物;而后者中英雄能夠化身為熊、斬殺惡龍的情節(jié)十分引人注目,這里面也隱含著東西方文明之間的交接與沖突。當(dāng)然《彼德與金鑰匙》,的故事似乎更為聞名,它約在17世紀從法國傳入俄羅斯,同樣以其傳奇的冒險經(jīng)歷和與美麗公主瑪戈列娜的浪漫愛情吸引了很多讀者。此后,俄羅斯也產(chǎn)生了一些具有本土色彩的英雄傳奇,但是都因為情節(jié)平淡或者與前面所說的有明顯的雷同現(xiàn)象而影響不大。
由此來說《伊凡王子與灰色狼》,的出現(xiàn),具有特殊的文化意味。它一方面表現(xiàn)了俄羅斯民族文化意識的成型,另一方面又體現(xiàn)了與西方文化深厚的歷史聯(lián)系。這一故事成型也許較早,和在社會上流傳卻已經(jīng)到了18,,,并不是偶然的,它也許暗示著這樣一個文化信息:俄羅斯本土文化已經(jīng)吸足了西方文化的奶汁,開始走向自己獨立的文化發(fā)展之路。
這在伊凡?安得列耶維奇?克雷洛夫的寓言創(chuàng)作中有著明顯的顯現(xiàn)。應(yīng)該說,盡管克雷洛夫的寓言與西方的伊索寓言、拉?封丹寓言一起被稱為世界“三大寓言”之一,但是畢竟成熟、成型最晚,而且其中很多內(nèi)容都與前兩種寓言相同,甚至就是克雷洛夫翻譯整理過來的。因此,在《伊凡?克雷洛夫寓言集》中,固然有許多獨特的創(chuàng)造,也有很多承襲了西歐的寓言故事,其中有關(guān)狼的故事也是如此,例如《狼與小羊》、《狼與杜鵑》、《狼與牧人》、《狼與鶴》、《狼與貓》《、狼與羊》等等,都是明顯的例子。這種情景也符合了狼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處境,東正教在視狼為惡魔問題上,與羅馬教廷保持著高度一致。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克雷洛夫寓言沒有自己獨特的民族文化特色,況且其寓言創(chuàng)作開始于19世紀初,不僅植根于俄羅斯本土文化傳統(tǒng)之中,而且加上俄法戰(zhàn)爭的影響,更加凸顯了強烈的民族精神訴求。這一點受到過別林斯基的特別稱贊。據(jù)說其中《狼落狗舍》的。,于是它只,,絕對不和狼,。而就在這之前的,正是躊躇滿志之時。這在哥瑞德所繪的《奧利塔利滋大會戰(zhàn)》中有出色的表現(xiàn)。拿破侖在此役中擊敗奧俄聯(lián)軍,并決心徹底征服俄羅斯,向莫斯科進軍———后來在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zhàn)爭與和平》中,拿破侖卻被刻畫成了一個短小、肥胖的丑陋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這只落入狗舍的狼同樣是灰色的,但是其命運和《伊凡王子和灰色狼》中的祖先完全不同,盡管故事創(chuàng)作者也姓“伊凡”。這與其說是巧合,倒不如設(shè)想為人與狼關(guān)系的一種必然變化。經(jīng)過歷史文化的重新塑造,傳說中“文化英雄”已經(jīng)變成了惡魔的象征,狼在羅馬傳說和俄羅斯傳說中的命運差不多同樣坎坷。
顯然,拿破侖的慘敗極大振奮了俄羅斯人的愛國激情,也重新鼓起了他們與歐洲文明一爭高下的勇氣。這在果戈理的小說中就能找到例證。在《塔拉斯?布爾巴》中,英雄的哈薩克布爾巴臨戰(zhàn)死之前還在喊道“:等著瞧吧,終有一天,終有一天,你們會認識俄羅斯的正教信仰是什么東西!遠遠近近的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感覺到,帝王將從俄羅斯國土上升起,世間將不會有一種力量膽敢不向他表示屈服!”這無疑也從某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了俄羅斯文化中特殊的“歐洲情結(jié)”,俄羅斯人向往歐洲,但是又仇恨歐洲。一方
二、進入俄羅斯文化獨特的“狼世界”
從《伊凡王子與灰色狼》的故事開始,我們已經(jīng)
進入了一個別樣的“狼世界”,卷入了西方文化與俄羅斯文化長久復(fù)雜的恩恩怨怨之中,并由此開始感受到了以俄羅斯文化為橋梁、西方文化與古老的東方文明之間的交接、交流與沖突。俄羅斯文化是偉大的,但是它并不古老;俄羅斯文化是一種融合了東西方文化多種因素,并經(jīng)過長期的交流、沖突、選擇、磨合而后形成的一種文化。但是,以希臘、羅馬為根基的西方文化在俄羅斯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一直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甚至決定了俄羅斯文化的基本特質(zhì)。因此,盡管俄國很早就與羅馬教廷形成了分庭抗禮的局面,并最終成了東正教的基地,但是仍然屬于基督教世界的一員。這也決定了狼在俄羅斯文學(xué)的獨特的境遇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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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俄羅斯對于歐洲一直懷著“幾乎如兄弟般的愛”,“歐洲對于俄羅斯人就像俄羅斯對于他們一樣地寶
[3](P22)貴”;另一方面,歐洲則一直不愿意接受俄羅斯,使俄羅斯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產(chǎn)生一種恨意。為此,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經(jīng)氣急敗壞地感到,歐洲對于俄羅斯的愛不僅沒有回報,而且充滿著仇恨和輕蔑。他寫道“:在歐洲所有人都懷揣石頭反對我們”“;歐洲蔑視我們,認為作為人、作為種族比他們低級,而有時候我們讓他們厭惡,厭惡之極,尤其是在我們帶著兄弟的親吻撲到他們脖子上的時候”“;對于他們我們不是歐洲人,我們妨礙他們,我們氣味不佳”;對于所有的斯拉夫人“歐洲都準備用開水燙,,就像燙農(nóng)村老太太床上的臭蟲窩”“;那里(歐洲)早已決定結(jié)果俄羅斯。他們磨刀霍霍的聲音瞞不過我們,總
三、關(guān)于俄羅斯“動物的愛國主義”
于是,俄羅斯生成了世界上最具有張力的文學(xué),它充滿希望、罪孽、矛盾、懺悔和力量,顯示了最極度的掙扎和最不可思議的忍讓,能夠在同一時期造就出像托爾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那樣偉大的作家,從仁愛到瘋癲,把人類精神的疆界拓展到最大限度。
例如“,小紅帽”的故事雖然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演繹,但是到了俄羅斯作家的筆下,卻導(dǎo)引出了一場人性與獸性在絕境中的選擇。因為正如梅列日科夫斯基所指出的,俄羅斯一直存在著如此的“國家威力”觀念“:為了不被吃掉,應(yīng)該吃掉別人;一個民族對于另一個民族就是野獸。自然的、人產(chǎn)生之前的、野獸生存的這一法則同時好像也是國家生存的
[3](P14—15)[3](P84—85)
有一天他們會向我們撲過來,吃掉我們”。最高法則�！币苍S正因為如此,這種被稱為
事實也正是這樣。因為從彼得大帝開始,俄羅“動物的愛國主義”在近代俄羅斯歷史上從來沒有消斯就把自己的文化甚至自己的命運與歐洲聯(lián)系在了退過,它與俄羅斯文學(xué)中的極度仁慈、憐憫情緒往往一起,但是歐洲卻從來沒有真正承認過這位“親兄形成強烈的對比;,弟”。這在與法國的關(guān)系中能夠得到最好的證明�！安粩嗤ㄟ^各種
曾幾何時,俄羅斯舉國上下都沉浸在仿效法國的風(fēng)尚之中,上流社會以說法語為榮;但是,樣的時期,爭。的態(tài)度,。如此情景,我們甚至可以理解為有一種共同的“文化企圖”參與其中。這也決定了俄羅斯文化的搖擺不定,它時而表現(xiàn)為歐洲的崇拜者甚至模仿者,時而又是其堅決的反叛者和對立者。這似乎也決定了俄羅斯近代以來的命運。它不僅是歐洲文化最早的欣賞者、傳播者甚至實踐者,而且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叛逆者;在兩次歐洲大戰(zhàn)中,它都處于生死搏斗的最前線,既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后的勝利者。
也許正是這種文化境遇賦予了俄羅斯文明獨特的性質(zhì)與命運。俄羅斯作為位于歐亞大陸中間的一種文化,深受多種文化的影響;特別是在新興的現(xiàn)代社會和傳統(tǒng)的草原文明的夾擊之中,飽嘗了辛酸與苦難。這也就決定了灰色狼的命運決不僅只有一種,它可能是與西方羅馬之狼和東方草原之狼,尤其是與蒙古之狼雜交的變種。作為一種歷史選擇來說,我們可以把拯救伊凡王子的狼理解為神圣之狼,是俄羅斯人期待的歐洲文化之光,能夠把俄羅斯帶出迷途;同時也可以看到,這只狼在很多藝術(shù)家筆下是歐洲的惡魔之狼,它時刻企圖“吃掉”俄羅斯。
“動物的愛國主義”中,因為從歷史上來看,俄羅斯與熊或許有更深的因緣關(guān)系,早在5世紀就流行的雕像能夠為我們提供證據(jù)。
但是,正如梅列日科夫斯基論述的那樣,狼在19世紀以來的俄國文學(xué)中投下了比熊更濃重的陰影。列夫?托爾斯泰的創(chuàng)作就是這方面突出的代表。在創(chuàng)作中,托爾斯泰不僅對于狼絲毫不陌生,而且給予過特殊的關(guān)注。他專門研究過羅馬神話,并寫了《羅馬的建立》,描述了由母狼撫養(yǎng)成人的一對雙胞胎的神奇經(jīng)歷。因此,盡管他自始至終都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但是對于狼仍然保留著某種惻隱甚至感激之心。他寫過很多童話、寓言和故事,其中許多是以狼為主角的。除了我們上面提到的闡述創(chuàng)作過程的“遇狼”的例子外,托爾斯泰所寫的《老狼這樣訓(xùn)練小狼》一文,也相當(dāng)有趣。托爾斯泰舉狼為例,但是并不是泛泛而談,而是表達了自己的切身體驗和思考,他不僅認為狼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而且說明人們應(yīng)該善于從動物世界獲得教益。如果你愿意把這兩個不同的故事聯(lián)系起來思考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一條共同線索———“以狼為師”。
這并非意味著托爾斯泰對于那條“落入狗舍”的狼沒有惡感。在《戰(zhàn)爭與和平》中,他同樣表達俄羅斯人對于拿破侖這條“狼”的譴責(zé)和嘲笑。在這部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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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中,就有一段很長的對于俄國貴族獵狼情景的描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獵狼曾經(jīng)是俄國上流社會的一種風(fēng)尚,但是在托爾斯泰的筆下,獵狼卻被賦予了特殊的文化意味。在小說中,貴族軍官羅斯托夫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同一只狡猾的狼進行了殊死較量。在這場較量中,羅斯托夫似乎不僅有一種預(yù)感,而且一直處于一種強烈激動的感情狀態(tài)。他時刻等候野獸向自己走來,一再向上帝祈禱“:為我辦成這件事!看在上帝分上,做一件好事,叫那只大狼鉆到我跟前來�！倍�(dāng)這只狼出現(xiàn)時,他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并感受到了自己與狼之間的那種心知肚明的相通:他知道這只狼全部的心理活動,而狼也明白他的心思。
對于狼的這種矛盾心情貫穿于托爾斯泰很多作
已經(jīng)死了,他才松開手,放掉他的仇敵。強烈的感受鬧得他也昏昏沉沉,他一路走回磨房,感到鮮血已經(jīng)流到他的大腿上,流到右腳的靴子里,感到自己快要昏厥了。他見到燈火、茶飲、酒瓶,這才清醒過來,想起剛才他經(jīng)歷過的種種恐怖和危險,而且這種危險對他來說還只是剛剛開頭。他臉色蒼白,瞪大眼睛,滿頭大汗,在麻袋上坐下,兩條胳膊軟弱無力地垂下
[4](P409)來。
所以,狼死了,尼洛夫的危險卻“剛剛”開始,他后來總是疑心自己得了致命的狂犬癥,到處瘋狂地找醫(yī)生。還好,最后終于有一位醫(yī)生解除了他的擔(dān)心,使他恢復(fù)到了原先自信快樂的狀態(tài)�？梢哉f,這篇小說雖然寫了尼洛夫赤手空拳殺死惡狼的勇敢和能
品中,體現(xiàn)了他的宗教觀念及其對于靈魂的看法。力,但是并沒有表明人是勝利者,而是突出渲染了梅列日科夫斯基因此說“:列夫?托爾斯泰正屬于這“狂犬癥”在人們心理上刻下的深深陰影。一個人當(dāng)樣的多神教—基督徒”,因為“托爾斯泰是藝術(shù)家,是然可以戰(zhàn)勝狼,但是完全戰(zhàn)勝這種心理陰影是很洞察肉身奧秘的人。一切肉身‘、一切總匯起來為獲難的。救而痛苦呻吟的生靈’的聲音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呼應(yīng):在安德列公爵臨死前的囈語中,在劈裂的橡樹瀕死的簌簌聲中,在難產(chǎn)的吉提野獸般的嚎叫中,哭聲中,萬?—,卡列尼娜的激情音為一體的暴風(fēng)雨的音樂
[3](P147)
中�！�
也許正是這種“肉身的奧秘”阻止了托爾斯泰成為一個宗教說教者,并導(dǎo)引著他同情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樣的女性。他為此甚至轉(zhuǎn)向了東方的慈悲主義,情愿用一種“救鴿飼虎”的方式來實踐自己的人道主義,所謂“別人打我左臉,我會把右臉伸過去”,就是這種人道主義極致的表達。
可以說,這兩種情景、兩種感情往往交織在俄羅斯文學(xué)中。因為對于狼的恐懼已經(jīng)積淀為一種文化
(最初發(fā)表于心理。我們從契訶夫一篇小說《狼》
)中,就1886年3月,原名《狂犬癥》,副標(biāo)題《真事》可以感受到這種恐懼的陰影。地主尼洛夫體力強
壯,有一次和法院偵訊官打獵晚歸,到磨房主瑪克辛處歇腳,得知附近活躍著一只瘋狂的狼。尼洛夫自恃強壯,不以為懼,不顧偵訊官警告,晚上出來,果然遇到了那條惡狼,并經(jīng)過殊死搏斗,用手扼死了這條狼,右肩卻被狼咬了一口。這時的尼洛夫雖然殺了狼,但是自己卻陷入了極度恐懼之中。作品中寫道:
直到他們硬掰開他的手指,對他申明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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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界的狼可以被、文化心理中的狼卻很難一下子擺脫。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帶給人們的與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不同的另外一種感受與思索。正如《罪與罰》所隱含的,狼的魔影一直縈繞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而作家所致力挖掘和表現(xiàn)的正是那種人類“獸性”的根源和人性的掙扎。
在《卡拉瑪佐夫兄弟》中,靈與肉的沖突不僅直接表現(xiàn)為一種宗教道德問題,而且也是一次與魔鬼的論辯。這在作品中有形象的展現(xiàn)。伊萬酒狂癥發(fā)作,在幻覺中與魔鬼對話,意識到了自我與魔鬼的神秘存在。正如魔鬼套用羅馬戲劇家泰倫提烏斯一句臺詞所說:“我是撒旦,凡屬人的東西我無不具
[5](P867—892)
有�！彼^一個人,同樣具有魔鬼的病態(tài)、幻覺和思想感情。陀思妥耶夫斯基相信上帝,但是在這里他不能不說明,魔鬼的存在是天經(jīng)地義的,而上帝的存在卻有待于人自己用苦難和忍受去證明,這也許是人們永遠紀念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原因。魯迅曾經(jīng)說過,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一位“殘酷的天才”;因為他在揭露人之靈魂之病痛太殘酷了,所以在年
[6](P103)
輕時候竟然不能或不敢“愛”他。這從另一個角度展示了陀斯妥耶夫斯基透視人性的深度。
就個性文化意識而言,很難完全探明和說明陀思妥耶夫斯基這種恐懼感的'來源。也許這是一種相
當(dāng)復(fù)雜的文化情結(jié)。但是,就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不斷出現(xiàn)的“幻覺”形態(tài)來說,一篇題為《農(nóng)夫馬列伊》的小說能夠為我們提供一種直觀的文化意象。這篇小說得從陀思妥耶夫斯基29歲時說起,當(dāng)時是復(fù)活節(jié)的第二天,風(fēng)和日麗,他正作為苦役犯在遙遠的西伯里亞坐牢;但是這時他想起了另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9歲的他準備到莫斯科去學(xué)法文,一次獨自在田野中游耍,卻突然聽到有人呼叫“狼來了”,他在驚慌之中只有向一位老農(nóng)———馬列伊呼救。而后來才弄明白,這完全是一種幻覺,周圍根本沒有狼出現(xiàn)。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幻覺居然“是那么清晰”,但是一度卻“伴隨著童年的消失泯滅了”;而且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中、重新卻又如此強烈地浮上了心靈。而農(nóng)夫馬列伊作為一種“保護人”的意象也由此凸現(xiàn)了
[7](P423)出來。因為他給予了他“上帝的保佑”,幫助他克服了恐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怕狼”,可以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從小就產(chǎn)生的心理幻覺,此后在作品中出現(xiàn)的種種“幻覺”都可以理解為一種“變形”,與他這種獨特的童年記憶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正教與歐洲新教復(fù)雜的關(guān)系中,更表現(xiàn)在俄羅斯民
族對于基督的獨特想象之中。當(dāng)苦難的俄羅斯人民向主教求救的時候“正教的君主專制”,卻在基督的假面下顯現(xiàn)出了豺狼的牙齒。所以,梅列日科夫斯基從一個小孩的驚慌中觸及到了一個民族的心靈恐懼“:‘獸來了!反基督來了!’問題是,假如29歲的陀斯妥耶夫斯基聽到這聲喊叫的,像從前的小費佳一樣撲向馬列伊,還能在他那里找到庇護嗎?他自己,農(nóng)夫馬列伊,也就是全體俄羅斯人民,在面對未來之獸的時候,不也處于像陀斯妥耶夫斯基一樣的
[3](P34)
無助的恐懼中嗎?”
這種在苦難中對于靈魂的追問和拷問,同樣表現(xiàn)在安德列耶夫的創(chuàng)作中。魯迅曾把他稱為“俄國當(dāng)世文人之著者”,而其創(chuàng)作中神秘幽深和陰冷的風(fēng)格和氣氛,也深深影響甚至滲透到了魯迅的創(chuàng)作中。
例如《在地下室里》,的希茲尼亞科夫一開始就
(在作品中象征著死神)的盯食之生活在“灰色猛禽”
下,而他“臉色死白,[8](P71)。般活,])
,特別令人注目。在《警鐘》中的情景更令人悲哀,不僅氣氛乖戾,而且“人也跟狗一樣,相互用兇狠而又恐懼的目光望著對方,大聲談?wù)撝v火和神秘的縱火犯”。還有《紅笑》中的“瘋狂和恐
[8](P62)怖”“,整個曠野都浸染在烽火的凝滯的殷紅的光照里,曠野像是有生命的,在蠕動,充斥了呼喊、嚎叫、咒罵和呻吟。這些穿著破爛的、騷動的、動作沉滯的人幾乎不像是人,卻像是一個個黑壓壓的小土堆,他們在蠕動,在爬行,猶如跳出籃外的半死不活的龍蝦,向外撇著腳尖,一副怪異的樣
[8](P262)
子”�！斑@群破衣爛衫的人,像群兇惡的幽靈,日夜在山崗間彷徨跋涉,有的往前,有的往后。他們往四下里亂跑,沒有路途,沒有目的地,也沒有地方棲身。他們揮舞著雙手,大笑大叫,還咿咿呀呀唱著歌,相遇了,就扭打起來,或者彼此看也不看,走了過去。他們吃什么呢?多半是什么吃的也沒有,可也許,吃死尸———跟那些野獸,跟那些吃得肥肥的在山岡間徹夜打架和狂吠的野狗一起吃死尸。一到夜里他們就像給暴風(fēng)雨驚醒的禽鳥,就像怪樣的飛蛾,往有火的地方聚集起來,只要生起一堆御寒的篝火,半小時后篝火旁就會出現(xiàn)十來個這些衣衫破爛、吵吵
[8](P272)
鬧鬧、像受凍的猴子般的野人的暗影�！�
但是,最使我感到震撼的還是《瓦西里?菲維伊
53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夢狼”發(fā)生在遙遠的西伯里
亞,,;為‘,,他一刻也不能離開俄羅斯,‘狼來了!’驚駭了的小費佳一刻也不能離開農(nóng)夫馬列伊一樣。小費佳錯了:這聲未卜先知的喊叫不是在他身外而是在他心里響起的;這是終極恐懼‘獸來了,反基督來了!’的第一聲喊叫。農(nóng)夫馬列伊,即俄羅斯人民,變成了‘俄羅斯基督’———基督之孿生兄弟,他不能使他擺脫這種恐懼,他自己(俄羅斯人民)成了獸,反基督,
[3](P27—28)
因為反基督就是基督的孿生兄弟�！�
基督和反基督是否可以理解為“西方”和“反西方”,這當(dāng)然可以討論,但是這里的“獸”無疑體現(xiàn)了一種內(nèi)在的意象。事實上,一個人犯罪主要是社會原因還是心理原因,這是當(dāng)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與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俄國民主主義者爭論的一個主要問題,前者把這個問題帶入了小說的寫作之
[5](P803—804)中。面對種種世俗的欲望,社會不公平的現(xiàn)狀和教會的無能甚至腐敗,阿廖沙要堅持對上帝的信仰就不能不是一種持續(xù)的內(nèi)在沖突和掙扎。
很難完整地理解和把握19世紀以來基督教在俄羅斯文學(xué)中的復(fù)雜意味,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意識情結(jié)。這不僅表現(xiàn)在東
斯基的一生》。這是一篇寓意豐富的小說,所表現(xiàn)和探討的人生遠遠不止于我在這里所理解和表述的內(nèi)容;不過,我還是非常固執(zhí)地認為,將它與狼及其相關(guān)主題聯(lián)系起來進行解析會更有收獲。正如作品一開始就表述的,瓦西里神父一生注定要承擔(dān)一種“兇險、叵測的命運”,因為“有一股怪異的、致命的毒氣,
[8](P97)
像無形的透明的云霧一般籠罩著他”。但是,要真正追尋這種兇險的命運到底來自何處,卻面臨著一個深厚的文化黑洞———它比任何畫家筆下的地獄還要可怕。
于是,在俄羅斯文學(xué)中持續(xù)著靈魂的追問和拷問,而且充滿著“惡魔”與“叛逆”的誘惑和魅力。狼作為一種文學(xué)意象與想象,令人恐懼但是又充滿魔力。當(dāng)尋找自己的基督的企圖失敗后,有的作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未來之獸”方面。例如,屠格涅夫在《父與子》中寄予了自己反專制的思想,其中虛無主義者巴扎羅夫,就體現(xiàn)了一種打破現(xiàn)存的一切陳規(guī)戒律的叛逆精神。對此,1862年作者在致赫爾岑信中說,主要的我不是把他作為理想人物來描寫,我不把他有何思想體系看得那么重要,我主要想把他寫成一條狼而又為他辯解———當(dāng)然,,我沒能做到。
但是,,能夠吸進無數(shù)思維的能量。,《獵人筆記》中的《孤狼》,其中寫了一位被正常社會排除在外的守林人形象福馬?庫齊米奇。因為當(dāng)?shù)厝肆?xí)慣地把孤獨而陰郁的人稱為“孤狼”,所以他遠近聞名“附近所,有的農(nóng)人都像怕火一樣怕他”。就是這位孤狼,在作者筆下顯示出了難得一見的英雄肖像:
我望望他。這樣強壯的漢子是難得看到的。他身材高大,肩膀?qū)掗?體格勻稱。濕透了的麻布襯衫下面顯著地露出他的豐偉的肌肉來。卷曲的黑須髯遮住了他的嚴肅而剛勇的臉的一半;一雙緊接的闊眉毛底下,露出一對勇敢
[9](P181)
的褐色的小眼睛。
無法探清屠格涅夫當(dāng)時的心境以及這是否勾起了他對于古代英雄形象的想象和向往,但是確定無疑的是,他不僅在外表上,而且在孤狼的人格品質(zhì)上面被深深打動了。在作品中,孤狼離群索居,住在樹林里。人們之所以害怕他,嫉恨他,除了不實的傳言影響外,主要是由于他特別熱愛樹木,與森林息息相通,作品中寫道“:附近所有的農(nóng)人都像怕火一樣怕他。據(jù)他們說,世界上從來不曾有過這樣能夠盡職
54
的人‘:一束枯枝都不讓人家拿走;如果拿了他的,無論在什么時候,即使在半夜里,他也會突如其來地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而你休想抵抗,因為他力氣大,而且像魔鬼一樣敏捷。……毫無辦法收服他,請他喝酒,送他錢,都沒有用;無論怎樣誘惑他都不行。有些人不止一次地想弄死他,可是不行———辦不
[9](P182)到�！笨梢�,孤狼對于森林樹木的愛是發(fā)自
內(nèi)心的一種天性,所以他能夠在森林里行走自如,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聽見樹林里的一切動靜。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善意,他不僅無私幫助作品中的“我”度過難關(guān),而且面對可惡的偷伐者的處境也有惻隱之心,不管他如何用罪惡的語言詛咒他,①最后還是放了他回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后來《父與子》中的巴扎羅夫在精神上與孤狼是一脈相承。
五、體驗白銀時代:“撒旦
起舞”的文化想象
由此,我們看到,隨著的恐懼與呼叫聲,已經(jīng)來
Ages)是人,()之后進入的一個獨特,人類的活動已經(jīng)打破了與自然界尤其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狀態(tài),進入了一個與動物爭食并利用動物生產(chǎn)的時代;隨之而來的當(dāng)然是人類與動物無法停息的搏斗,并且不斷受到神嗣們的警告與懲罰。
當(dāng)然,我們無法斷定,在這個時代銀器的使用
(這時候的銀器也許就是最初的青銅制品)可能為人類帶來的益處,尤其是在與動物的搏斗中所獲得的優(yōu)勢;但是我們可以設(shè)想人類正是在不斷發(fā)明新的工具與武器過程中變得強大起來。這種強大之后逐漸轉(zhuǎn)變?yōu)榱司裆蟽?yōu)勢,由此發(fā)明、制造出了許多具有驅(qū)魔滅鬼神奇作用的武器或器具,例如西方中世紀普遍流行的能夠制服和消滅人狼的銀制十字架就是一例,當(dāng)人狼或任何惡魔一旦遭遇十字架,就會魔力盡失或者盡現(xiàn)原形。而這種銀制的十字架則一直是俄國十分流行甚至?xí)r尚的宗教神器。
俄國文學(xué)中的“白銀時代”在某種意義上就是
在作品中,這位偷伐者先是請求饒了他,說自己如何如何貧窮,為了不餓死才來偷伐樹木的;而后來情急之下就大罵孤狼是蠻子,是吸血鬼“:好,你這可惡的兇手,你喝基督的血吧,喝吧……”。由此可以想象當(dāng)時宗教文化的力量,孤狼當(dāng)時心靈上所遭受的傷害和壓抑。
①
一個人與獸、神性與獸性交錯、大戰(zhàn)的時代。如果說19世紀中葉開始的俄國文學(xué)用普希金、果戈理、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成就創(chuàng)造了“黃金時代”的話,那么“,白銀時代”的文學(xué)則是一個混合了各種新潮思潮的文學(xué)時代,包括神秘主義、新康德主義、色情主義、馬克思主義、預(yù)言主義(apocalypticism)、形式主義、象征主義、尼采主義等等,都在這個時期扮演著不同角色,創(chuàng)造并上演了不同的戲劇,涌現(xiàn)出了梅列日科夫斯基、安德列?別雷、
而最能引起我聯(lián)想和思考的是最后兩句:
草原的嗜血儀式早就收場了。這些惹禍的皮毛,究竟穿在誰身上?該這樣將自己描述,將北風(fēng)預(yù)測?這里的“灰狼們”是否就是羅馬傳說中母狼的后裔呢?因為在有些西方神話文本中,母狼養(yǎng)育的雙生子之一羅曼魯斯由希臘戰(zhàn)神阿瑞斯相救,升上了天庭,成為普遍的眾神之一,可能降落在任何對自己有所祈求的土地上。當(dāng)然,這里同時隱含著一種普遍
米拉?洛赫維茨卡婭、季娜依達?吉皮烏斯、安娜?阿的追問,不僅僅是對狼及其一切有關(guān)意象的,而且也赫瑪托娃,索菲婭?巴爾諾克,布寧、綏拉菲莫維奇、是對人類本身、對于俄羅斯前途的追問。高爾基、葉賽寧等風(fēng)格獨特的作家,特別是在1890這種“灰狼再現(xiàn)”的預(yù)示更明顯表現(xiàn)在小說《撒年到1917年間繽紛展現(xiàn),蔚成大觀,成就了俄羅斯旦起舞》之中。這也是印證“白銀時代”最早發(fā)表的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跡。而在此期間,據(jù)同時代另一《憤怒天使與以美德面目呈現(xiàn)的惡魔誘使天使下界個重要詩人維蘭迪斯拉夫?闊達瑟維奇所說,布茹索夫一直相信自己就是這條文學(xué)航船的“船長”。
與之前或之后的文學(xué)時代不同的是“,白銀時代”存在于俄國“十月革命”前后的社會大變動的30年間,夾在沙皇政權(quán)與新生蘇維埃體制的生活縫隙之中,是一個紛亂、瘋狂的時代,幾乎可以用“群魔亂舞”來形容這個時代的文學(xué)叛逆、荒誕、,它既失去了“黃金時代”,“青銅時代”,,。
說“白銀時代”是群狼出沒的時代并非沒有證據(jù)。比如,曼德爾斯塔姆在他的詩中就對“灰狼”意象非常關(guān)注,這甚至引起了中國詩人鐘鳴的極大興趣。鐘鳴在自己的著作中錄下了那首《曼德爾斯塔姆寫給狼的信》,開首是這樣的詩句:
灰狼們———所有還沒有死的,頑固的動物,你們是不是偏食了?星星在天空嘲笑
[1](P1179)著。
這是一首獨特的詩,其中若干詩句卻仍然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其中還有些詩句使我感到不適和費解,比如什么是“皮毛和裘衣的 望臺”呢?):
那么,我便知道,那些歲月,他們只活過一
回。尾巴慢得嚇?biāo)廊�。像空心葵�?要靠著墻壁。
已不像他們的祖先,將快脫光的毛囊仔細數(shù)過,也會咽著口水,到那皮毛和裘衣的 望臺上去———像一團黑色的火焰,沖過花團錦簇的城市。狼啊,換了裝束,但我還是很快將你認得。
犯罪的真實故事》的代表作之一�？梢哉f,這部小說使16世紀的德國故事完全俄羅斯本土化了,成了一部獨特的中世紀傳說的現(xiàn)代文本。而這部小說的作者米?布爾加科夫生前一直是象,刪節(jié)本手法和色彩,還來自于一種藝術(shù)家對于時代和人類處境特有的敏感與關(guān)懷。
作品顯示了一種夾雜著戲謔、報復(fù)和困惑情緒的混沌的力量,仿佛作者同時把邪惡、善良、無辜和無奈扭結(jié)到了一起,讓撒旦同時扮演了上帝、大師和情人的角色,在一個既定的時空中掏空讀者的感受和理解能力,然后帶著疑惑去尋求生活新的答案和境界。這里,簡單的善惡界限是沒有的,因為生活本身早已粉碎了這個界限;因此撒旦———這個傳統(tǒng)宗教意識中的上帝的對抗者、惡魔之首和地獄之王,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戲人間,借此不僅嘲笑了現(xiàn)實中一切人為的矯情和虛偽,而且透露了作者對于社會極度的絕望情緒———寧愿追隨撒旦的地獄之行,也不愿繼續(xù)承受現(xiàn)實的罪惡。這是一個宗教與歷史的“夾層”,即歷史上耶穌被殺和現(xiàn)實中撒旦下凡之間的對比,正如大師對改變面貌的詩人伊萬所說的,他們之所以被關(guān)進精神病醫(yī)院,都是“因為本丟?彼拉多”———魔王撒旦下凡。由此作品中所有的人物都處在一種“最后的審判”的氛圍之中,懺悔與贖罪成了人們良心惟一獲救的途徑。
本丟?彼拉多是公元26—36年羅馬帝國駐猶太總督,但是據(jù)《新約》的傳統(tǒng)說法,是他判處耶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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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并將其釘上了十字架。由于這個說法,本丟?彼拉多就成了西方撒旦的化身,在很多傳說中被想象和描繪為“人狼”的原型。而在這部小說中,發(fā)生在羅馬的本丟?彼拉多的故事和發(fā)生在20世紀俄羅斯的故事是交叉敘述的,耶穌和魔王的對話發(fā)生在一個藝術(shù)時空之中。也許作者想表現(xiàn)這樣一種宗教情懷:一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所不得不承受的就是人類的罪孽,用自己生命為人類贖罪,因為人類無論生活在何時何地,都無法擺脫惡魔的誘惑;而這種誘惑之所以每每得逞,則因為人心和人性自身難以克服的貪婪之欲。
這個“夾層”還有效地表達了難以在現(xiàn)實中講述的故事,例如彼拉多對于耶穌的審訊,就表現(xiàn)了一個藝術(shù)家對于現(xiàn)實的態(tài)度:
誰也不清楚,猶太總督怎么的了,但是他讓自己抬了抬手,好像是遮擋陽光,而在這只如擋箭牌的手后,他給囚犯遞了一個暗示的眼神。
“那么”,他說“,你回答,你是否認識一個叫猶大的加略人,你對他說過些什么,如果你說過的話,關(guān)于愷撒?”
“事情是這樣的”,囚犯欣然道“,人猶大。,飯……”“?彼拉多問,他的眸中閃爍著魔鬼般兇狠的火花。
“一個善良而又好學(xué)的人”,囚犯說“,他對我的思想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接待我十分殷勤好客……”“他點上了燈盞……”彼拉多透過牙縫用和囚犯相同的語調(diào)說,眼睛閃光。
“對�！币d對總督的消息靈通稍稍有些吃驚,繼續(xù)說“他問我對國家政權(quán)的看法,。這個問題他異乎尋常地感興趣。”“那你說了些什么?”彼拉多問。“或者你回答說過的全忘了?”彼拉多語調(diào)里流露出的已經(jīng)是無望。
“我說過”,囚犯敘述道“任何政權(quán)都是對,
民眾的暴力。一個既無愷撒政權(quán)也無別的什么政權(quán)的時代總將到來。人將進入一個真理和正義的王國,那里將無需任何政權(quán)�！�
“接著說!”“沒有了”,囚犯說“,這時跑來許多人,把我五花大綁,送進了監(jiān)獄�！�
56
書記官盡力一字不落,在羊皮紙上飛速記
著。
“對天下百姓來說,世上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政權(quán),唯有提比留皇帝的政權(quán)是最偉大、最完美的政權(quán)!”彼拉多沙啞、病懨懨的聲音越來越
[10](P34—36)高。
關(guān)于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過程,是西方文學(xué)中不斷演繹的題材,而每一種演繹都包含著不同作家的心靈觸動。我們注意到,在布爾加科夫的筆下,在現(xiàn)實故事中幾乎毫無蹤影的政治話題在這里突現(xiàn)了出來,而耶穌的天真無辜、彼拉多的專制嘴臉和猶大的文化特務(wù)行徑,能夠直接把歷史與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充分表達了作家在20世紀的生存和心理狀態(tài)。
在作品中,最奇異的場面是撒旦舉行的“月下盛會”。這個盛大舞會在一片美麗的月光下舉行,而馬格麗特榮任舞會皇后。她被帶到熱帶森林的一個大廳中,見到了世界上很多名人———這種情景使我們,但是此時此、教唆犯、、劊子手、下毒者、騙子,,他們出現(xiàn)在撒旦舉行的盛大舞會上的時候,都打扮得人模狗樣,甚至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shù)烂舶度?文質(zhì)彬彬。而正是在穿行于群魔亂舞之中并目睹他們的狂歡和接受他們親吻膜拜之時,馬格麗特才明白了人性在誘惑面前是如何軟弱。而面對如此充滿誘惑的人性的考驗,作者賦予馬格麗特戰(zhàn)勝誘惑的惟一特質(zhì)就是“無所企求”:
……
“我們考驗了您”,沃蘭德繼續(xù)說“任何時,候您都從不請求什么!任何時候從不請求,尤其是對那些比您強的人。他們將親自提議和親自提供!請坐,高傲的女士!”沃蘭德從馬格麗特身上扯下沉重的長袍,她又重新同他一起坐在床邊�！澳敲�,為了今天您在我這里當(dāng)女主人,您想要什么?為了您赤裸身子度過這個舞會,您希望什么?對您的膝蓋您如何估價?我的那些您現(xiàn)在稱之為受絞刑者的客人給您造成了什么樣的損失?說吧!現(xiàn)在您說,已經(jīng)不必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作者似乎通過公貓之口提醒讀者,對于撒旦的邀請,這些名人“沒有一個生病的,沒有一個拒絕的”。(米?布爾加科夫《撒旦起舞》,寒青譯,作家出版
)社,1998年版,第313頁。
①
[10](P335—336)
拘束:因為是我提議的�！�
但是,魔鬼沃蘭德并沒有得逞,面對最后的誘惑,馬格麗特依然選擇了仁慈和良心,并且用一種魔
惡魔與上帝如此靠近,如此彼此相連,如此受到詩人的同時禮贊,或許只有在“白銀時代”的文學(xué)中才能感受到。由此我想用它們來描述俄國整個“白銀時代”的文學(xué)特征也未嘗不可:上帝與魔鬼的交替出現(xiàn)和交相呼應(yīng)構(gòu)成這一時代文學(xué)的內(nèi)在沖突和張力,也表現(xiàn)出這一時期文學(xué)特殊的美學(xué)傾向。吉皮烏斯寫道:
上帝!惡魔也是你的造物,我為此來向你求情。它身上烙印著我的痛苦,這是我愛上惡魔的原因。
[11](P63)
———《上帝的生靈》
詩人向惡魔求情,也就是惡魔向上帝求情,而這里所透露的是人心深處的深刻沖突與矛盾,繼續(xù)延展著西方文化心理中的特殊印記。作為一個敏感的詩人,吉皮烏斯的詩情似乎就是騎著灰狼奔馳,充滿著恐懼的興奮和冒險的激情,與這個時代的其他一些詩人一道,創(chuàng)造了俄羅斯文學(xué)道奇特的風(fēng)景。這,《撒旦起舞》特殊的注,上帝與魔鬼從來沒有如此接近和如此面對面過,作家們不僅時時感覺到他們的存在,而且難以把他們截然分開,由此形成的內(nèi)心激蕩和掙扎無與倫比。請看:
在蓬松的云杉陰影里,在喧鬧的河流之上,
魔鬼伸出毛茸茸的手掌,推送著蕩起秋千。
……
我抓緊繩索,痛苦地搖晃,蕩向前,蕩向后,蕩向前,蕩向后,我抓緊繩索在晃蕩,
我竭力從魔鬼那兒,移開疲憊的目光。
[11](P14—15)
———《魔鬼的秋千》
這是布茹索夫筆下的詩句。詩中這晃蕩的“秋千”或許就是當(dāng)時動蕩不安的俄羅斯的象征,而詩人則從這動蕩之中發(fā)現(xiàn)了魔鬼的身影以及那“毛茸茸的手掌”。
這是一種恐懼的想象,但是它一直徘徊在俄羅斯文學(xué)中,久久不愿離去。由此我們還可以聯(lián)想到前蘇聯(lián)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yī)生》,惡魔的意象
57
鬼不可思議的坦誠,最后選擇了自己的情人,回到了
令人痛哭窒息的現(xiàn)實之中。當(dāng)大師奉勸馬格麗特離開自己時,馬格麗特堅決地說“:不,我不能丟下你不管�！睘榇怂龍詻Q要求與大師一道“重新回到阿爾巴
[10](P343)
特街上那條小胡同里的地下室去”。而對于撒旦來說,最不可理解的莫過于如此“:我無法想象,總之,一個創(chuàng)作本丟?彼拉多傳的人,會回到地下室去,有意打算在那里的油燈旁過凄苦的日
[10](P349)
子?”
這里不僅有作者神奇的虛構(gòu),更是心靈的傳奇,作者把自己的生活與心靈體驗融入了其中,讓我們感受到了在一個特殊歷史時期俄羅斯作家的良心———無論是專制的壓迫還是魔鬼的誘惑,它一直沒有喪失。就此來說“白銀時代”,的文學(xué)持續(xù)著俄羅斯民族對于真善美的追求,其業(yè)績正如普希金在《紀念碑》一詩中所吟唱的“:我將被人民喜愛,/他們會長久記著/我的詩歌所激起的善良的感情,/記著我在這冷酷的時代歌頌自由,/人呼吁寬容”。
六、 因此,如果說“白銀時代”確實是一個狼魔泛濫的時代,那么“狼魔”也一直不是單獨存在的,它有另外一個對照、監(jiān)督甚至“化身”———上帝。盡管藝術(shù)家對于這個“狼魔”及其來源的態(tài)度并不那么明確;盡管我們還無法斷定“白銀”和惟一可以致人狼于死命的“銀十字架”“、銀子彈”是否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但是我們?nèi)匀豢梢愿惺艿蕉砹_斯文學(xué)與西方文化的深刻聯(lián)系,感受到“狼魔”與上帝之間難解難分的關(guān)系。也可以說,正因為上帝的有形或無形的存在,狼魔才對于這個時代的藝術(shù)家產(chǎn)生了某種特殊的誘惑力。在很多情況下它們進入甚至占據(jù)了詩人的幻覺和想象,例如,在詩人巴爾蒙特的筆下,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詩句:
我愛你,惡魔,我愛你,上帝,
我向一位送去呻吟,向另一位送去嘆息,我向一位送去幻想,向另一位送去呼喚,可是,你倆都很偉大,你倆都是“美”的喜悅。
[11](P51)
———《上帝與魔鬼》
通過狼的身影一直伴隨著主人公的生活。就在這部小說的開頭———主人公第一次出場之時,讀者就看到了狼的影子,聞到了狼的氣息:
……人們唱起《義人之魂》。接著便忙碌起來。闔上棺蓋,把它釘牢,然后放入墓穴。四把鐵鍬飛快地填著墓坑,泥土像雨點似的落下去。墳上堆起了一個土丘。一個十歲的男孩踏了上去。
在隆重的葬禮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人們往往有一種遲鈍的恍惚的感覺。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覺得這個男孩似乎要在母親的墳上說幾句話。
這孩子揚起頭,從高處失神地向蕭瑟的荒野和修道院的尖頂掃了一眼。他那長著翹鼻子的臉頓時變得很難看,脖頸直伸著。如像一頭狼崽也這樣仰起頭來,誰都知道它馬上就要嚎叫。孩子用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迎面飛來的一片烏云灑下陰冷的急雨,仿佛用一條
[12](P3—4)
條濕漉漉的鞭子抽打他的手和臉……也許很少有讀者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蕭瑟的荒野”和“一頭狼崽”的開頭,?,?這一切隨。
也許是對作品開頭部分的回應(yīng),在《日瓦戈醫(yī)生》中,當(dāng)主人公的命運處于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時期,當(dāng)他的心靈尋求一種真正的提示時,狼似乎是如約而出現(xiàn)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稿紙上抬起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了。他從與一切隔絕的凝思中蘇醒過來,又回到自己身邊,回到現(xiàn)實中來,他是幸福的、強健的和平靜的。突然間,他在窗外伸向遠方的沉寂的寂寥空間中聽到凄涼
德烈維奇明白它們是狼時,它們便像狗一樣夾著尾巴小步從雪地邊上跑開,仿佛它們猜到醫(yī)生的心思。醫(yī)生沒來得及看清它們是朝哪個方
[12](P598—599)
向逃走的。
可惜,這種情景在日后所拍攝的電影中并沒有受到重視①。很明顯,狼是如期出現(xiàn)的。因為這時候的日瓦戈醫(yī)生已經(jīng)不再是10歲的小男孩了,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的太多太多,看到的太多太多,尤其是戰(zhàn)爭的血腥洗禮,使他真正感受到了“人比狼更兇狠”的可怕事實,意識到了人類文明的法則可能失靈,人會“獸行發(fā)作”,回到“史前的穴居時代”。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對于人類自身狀態(tài)的恐懼獲得了一種意象的表達。狼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外在的物象,而更是一種內(nèi)在的期待和呼喚,它們的出現(xiàn)連帶著他的恐懼、絕望和對未來悲劇的預(yù)感一起呈現(xiàn)在讀者目前:
尤里?安德烈維奇感到,他想在瓦雷金諾長
期居住的幻想無法實現(xiàn),,,。但更,把這種痛苦用,哭得任何人看了都會落淚。
他一整天都在回想的狼已經(jīng)不是月光下雪地上的狼了,而是變成了有關(guān)狼的主題,變成敵對力量的代表,這種敵對力量一心想要毀滅醫(yī)生和拉拉,或把他們擠出瓦雷金諾。這種敵意的思想漸漸發(fā)展到了晚上已經(jīng)到了如此強烈的程度,仿佛在舒契瑪發(fā)現(xiàn)了史前時代駭人怪物的蹤跡,仿佛一條渴望吮吸醫(yī)生的血、吞食拉拉
[12](P601—602)神話中的巨龍?zhí)稍趰{谷中。
在這里,我們能夠再次聽到往日那10歲的孩子在葬禮上如狼崽般的“嚎叫”了,而且聽得更清晰,更尖利些。因為它已經(jīng)穿過了時間回廊,在一個特定的空間再次發(fā)出,所完成的是一次歷史的預(yù)言,所謂“狼的主題”正是這部小說的文化焦點———只不過這個
的聲音。
……“狼”已經(jīng)加上了一些龍的形狀。一片毫無遮掩的白雪在月光下晶瑩耀眼。此后的日瓦戈醫(yī)生不僅沒有擺脫狼的覬覦與尾起初晃得他睜不開眼,什么也看不見。但過了隨,而且一日日墮入狼藉的生活狀態(tài)。由此我們會一會兒,他聽見從遠處傳來的、從胸腔發(fā)出的、想起契訶夫的小說《套中人》;其實,日瓦戈醫(yī)生已經(jīng)模糊的嗚咽,并發(fā)現(xiàn)峽谷后面的雪地邊上有四開始變?yōu)榱硗庖环N“套中人”,用另一種方式回避這個不比連字符號長多少的長影子。
四只狼并排站著,嘴臉朝著房子,揚起頭,①《日瓦戈醫(yī)生》是英國著名導(dǎo)演大衛(wèi)?里恩于1965年對著月亮或米庫利欽住宅窗戶反射出的銀光嚎執(zhí)導(dǎo)的電影,由朱莉?克里斯蒂與奧馬爾?謝里夫領(lǐng)銜主演。叫。它們一動不動地站了幾秒鐘,但當(dāng)尤里?安這部電影和其文學(xué)原著一樣已經(jīng)被幾代人奉為經(jīng)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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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心的恐懼,如其作品中寫道“: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身上發(fā)生了古怪的變化。他漸漸喪失理智。他還從未過過這種古怪的生活。他不打掃房間,不再關(guān)心自己的飲食,把黑夜變成白天。自從拉拉走后他已
[12](P618—619)
經(jīng)忘記計算時間。”當(dāng)然,他在生活中所遭遇的更糟:
自古以來田野里從來不曾有過這么多的老鼠。醫(yī)生還沒走出田野,天便黑了,每當(dāng)他不得不在某個地界旁邊過夜的時候,老鼠便從他臉
上和手上跑過,穿過他的褲子和衣袖。白天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在腳底下跑來跑去,要是踩到它們,它們就變成一灘動彈、尖叫、滑溜的血漿。
村里的長毛看家狗變成可怕的野狗,彼此不時交換眼色,仿佛商量什么時候向醫(yī)生撲過去,把他撕成碎片。它們成群地跟在后面,同他保持較遠的距離。它們以尸體為食,但也不嫌棄田野里成堆的老鼠。他們從遠處望著醫(yī)生,信心十足地跟在他后面,一直在等待著什
[12](P638)么。
這一段描寫,與其是寫實,不如看作是一段夢魘,是作者內(nèi)在恐懼的一種形象演繹:了遠古的史前時代,形和恐懼感,中已“狼子村”發(fā)生的事,這里生活著的人與狼沒有什么區(qū)別:“他們是只會吃死肉的!———記得什么書上說,有一種東西,叫‘海乙那’的,眼光和樣子都很難看;時常吃死肉,連極大的骨頭,都細細嚼爛,咽下肚子去,想
起來也叫人害怕。‘海乙那’是狼的親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趙家的狗,看我?guī)籽?可見他也同謀,早已接洽�！逼鋵�,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無法將人與狼確切地分開了,因為我們看到的已經(jīng)是人與狼的合體———人狼,它們在歐洲產(chǎn)生,像幽靈一般在俄羅斯徘徊,甚至漫游到了亞洲,在中國文學(xué)中時隱時現(xiàn)。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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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楊 軍]
The“Wolf”andRussianLiterature
YINGuo2mi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EasternChinaNormalUniversity,Shanghai200062)
Abstract:Thewolfisbothanalways2lingeringghostinRussianliterature,andamirrorofRussianliteraturetoobserveandpenetratehistoryandhumancharacter.ThewolfofRussianliteraturedoesn’tjustshowthecomplicatedculturalrelationsbetweenRussiaandEuropebutpresentstheheavy,complexandconflict2hittenculturalpsychologyoftheRussians.
KeyWords:thewolf;Russianliterature;Russianculture;theSilver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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