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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課》漢譯瑣談
都德的《最后一課》是短篇小說中的精品,自1873年發(fā)表以來,曾被譯成世界各國文字,并常被選為中小學的語文教材,流傳廣泛,膾灸人口。小說的情節(jié)很簡單,它以普魯士戰(zhàn)勝法國后強行兼并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事件為背景,通過一個小學生在上最后一堂法文課時的所見所聞與內(nèi)心感受,深刻地表現(xiàn)了法國人民的愛國主義感情。這樣一篇小說,在開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社會的近代中國,是很易引起共鳴的。
梁啟超曾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一文中認為,“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的功能,因此,他極力強調(diào)小說要以開通民智,改造國民思想品德為己任。這固然主要是針對創(chuàng)作小說而發(fā),但可以說,近代文學史上的很多翻譯作品也是以此作為自己的神圣宗旨的。
《最后一課》被介紹到中國來,首先就是因為它的愛國主義。這可以從先后發(fā)表的幾種譯文上得到佐證:1913年1月發(fā)表的匪石譯本將《最后一課》標明為“教育小說”,1915年5月發(fā)表的江白痕譯本則標明為“愛國小說”,兩者不約而同都強調(diào)了作品的愛國性質及其教育意義;此外,胡適的譯本和江白痕的譯本還分別對小說的篇名作了改動,胡譯為《割地》,江譯為《小子記之》,顯然,譯名強調(diào)的是對喪權辱國的刻骨仇恨。這些細節(jié)已頗能說明問題,但更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上述三種譯本都非常鄭重地在譯文前加有按語,有的甚至還有跋語,這些“序跋”,更清楚地表明了他們翻譯這篇小說的意圖。
目前發(fā)表的《最后一課》的最初譯本是由匪石翻譯的,發(fā)表在1913年1月31日出版的《湖南教育雜志》2卷1期上。譯者生平不詳,以“匪石”為名者大約不會很多,故未知是否即南社成員陳匪石。據(jù)鄭逸梅先生《南社叢談》載,陳匪石早年曾留學日本,“庚辛之際,新學漸盛,他任課幼幼學堂,時以國家積弱之故,與列強國力外張之由,勉勵學生,謂:‘學必有用于世,始名為學’!睆纳鲜鲇涊d看,陳匪石從日文轉譯此作也是有可能的。其譯者按語曰:“西歷一千八百七十年,法蘭西與普魯士交哄,法人大敗,普軍盡據(jù)法之東境。明年,進攻法之巴黎,法人力竭不能御,乃為城下之盟,贈款五千兆弗郎,約合華銀二千兆元,蓋五倍于我國庚子賠款矣。賠款之外,復割阿色司、那戀兩省之地與普。時文學大家都德目擊其事,然傷之,乃托為阿色司省一小學生之語氣,寫割地之慘然,以激揚法人愛國之心。言雖鄙俚,含有精意。法國小學教師,咸定為課本,授之兒童云!边@篇按語言簡意賅,既交待了作品的時代背景,又深深寄托了對法國的同情和對侵略者的仇恨,愛憎是很分明的。譯文純用白話,通俗明了,但對原作卻略有刪改,如“我”上學前在市政廳遇見鐵匠及其徒弟的情節(jié)即被全部刪去。一般來說,翻譯作品,尤其是寥寥二、三千字的短篇小說,在當時很難引起什么反響,但匪石的譯文發(fā)表后僅兩月,即有人賦詩發(fā)表讀后感,其詩名《〈最后一課〉題辭》,作者健鐵,詩曰:“柏林書到意蒼茫,漢麥先生輟講章。四十年來求學地,知從何處話興亡。凝神端坐睨諸生,忍淚念愁哭不成。祖國文章君識否,山殘水剩最凄清。一聲木鐸日輪高,卻怪先生新?lián)Q袍。稚子亦知亡國恨,春風和淚看胡桃”(載1913年4月15日《湖南教育雜志》2:6)。
詩作語氣沉痛,但又不乏憤激,說明作品在當時深深引起了人們的共鳴。
第二種譯文是胡適翻譯的。胡適于1910年7月考取第二屆庚子贈款留美官費生,遂赴紐約康奈爾大學深造,《最后一課》即譯于美國,于1915年3月發(fā)表在《留美學生季報》春季號上。據(jù)該報編者注明,胡適此譯作曾刊登于上海某報,此說如屬實,則胡譯首次發(fā)表大約也在1913年左右,因為胡適譯文后注有“民國元年九月記于美國”的字樣,從時間上推算,發(fā)表之日當和匪石譯本基本同時。此外,胡適的“譯者按語”在內(nèi)容上和匪石基本相同,甚至連造句遣詞也大致吻合,這種雷同現(xiàn)象頗令人迷惑不解。胡適的翻譯,素來刪節(jié)極多,曾被人譏之為“胡譯”。這篇譯文在三種譯文中也是刪節(jié)最厲害的,大凡無礙基本情節(jié)的景物描寫,人物語言等等均遭刪節(jié),以后曾有人在《洪水》雜志上引法文原作對胡適的這篇翻譯大加指責。盡管如此,胡適的譯文在語言上是比較規(guī)范的,在當時也比較受歡迎,1917年收有《最后一課》的(胡譯)《短篇小說》(第一集)出版,至1940年累計重印多達21次,由此不難揆察胡適譯作影響之大。
繼胡適譯本后,江白痕在1915年5月1日出版的《中華小說界》2卷5期上也發(fā)表了《最后一課》的譯文。江白痕其人不詳,他發(fā)表作品不多,偶爾在當時的報刊上能看到他的譯作。他在譯文前也加有一段按語,曰:“普法戰(zhàn)爭后,法人割亞爾薩斯、羅亨二州以和,而亞爾薩斯人常不忘其祖國,今觀是篇,對于祖國文字三致意焉,法人愛國之情亦可概見。”文字之間,可以看出充溢著對祖國的眷愛,其翻譯此作的用意是很明顯的。和前述兩種譯文不同的是,江白痕系用文言翻譯,然譯文卻十分忠實原著,基本是逐句翻譯,當可說是對《最后一課》的首次全譯。
除了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最后一課》精湛的藝術構思也常為人們所贊賞,難能可貴的是中譯者們早在七十多年前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匪石和胡適曾分別在譯文后特附跋語,對都德的藝術技巧贊嘆不已,茲抄錄胡適“跋語”之一節(jié),以見其仰慕之情之一斑:“此篇佳處,在于設想之奇。夫割地之慘,奴隸牛馬之慟,是何等重要問題?而乃以孩童語氣出之。全篇所寫,是一蒙學堂中瑣屑之事,計時不過半日,而讀者心目中儼然想見異族之威,亡國之憾,真有手揮五弦,目送飛鴻之妙。此短篇小說之上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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